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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31 August 2010

《新周刊》访谈:赳赳民国——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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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交谈中,您提示说:民国范儿并不像现在的影视剧那样,但可以到民国电影中去找,请进一步说说。

陈:我喜欢看样子。所谓"民国范儿",先是一种“样子”吧,和如今满眼所见不一样。今人要“看”民国,只能是照片和影像了。去年的电视剧《潜伏》,有点像的,但民国的真滋味还在民国老电影:《马路天使》、《小城之春》、《神女》,《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时的导演和演员不知道什么“民国范儿”,他出来就是啊。
  你们新周刊今年发了一幅难得的照片,是胡适在美做大使,几个绅士婌女围着他,各人的装扮,姿态,室内的陈设,全是对的——单是这张照片,可写一篇民国与共和国文化差异的大论文——可是拍摄那一刻,他们哪在乎民国不民国。现在各驻外使馆,你见过吗?
近年拍的所谓主旋律电影,那份肉麻,我宁可看五六十年代的《南征北战》、《鸡毛信》、《董存瑞》,一股活气: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革命电影。“革命范儿”,也早没啦。你听听现在唱的老歌红歌革命歌,别说装腔,靡靡之音也不如,那是革命的自我调戏、自我作贱啊。
正宗的革命范儿,是民国之前的国民党,当时俗称革命党。革命党闹革命,没功夫弄文艺,所以民国文艺倒是民间生发的,有感情,有豪气,但是没党气。听过1953年前后电影《上甘岭》里的大合唱《祖国万岁》吗?至今还是歌颂共和国的压轴曲: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边住,
听惯了船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种歌词的写法、爱国的爱法,其实是民国的。当时的词曲作者与合唱演员,是民国人,歌声里那种情感,也是民国式的,此后这等朴素真挚的歌词硬就是写不出来——到六七十年代,革命歌一股戾气,现在的唱法,那是又土又俗的妖气了。


我们想像中的民国范儿属于一种误读?您曾经说,民国范儿到文革才结束,中共高层都有民国范儿。

陈:别以为民国范儿属于“反动派”,弄得装扮蒋介石毛人凤的演员们挤眉弄眼瞎琢磨,其实第一代第二代中共高层站那儿,就是一群民国人。毛泽东1893年生,民国元年十九岁,1949年五十六岁。你把五十年代中南海照片和国民政府的黑白照片对比看,何应钦啊、李宗仁啊……党气虽有不同,“范儿”大致一类。国共仇寇两度合作,原是同学同事关系,平时隔壁邻居,白天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追同一个女子,一家两代就有两党:邵力子傅作义陈布雷的儿女,都是中共的人。蒋经国在苏联还写过公开信声讨他爹。毛周临死惦记对岸的故人,那都是老上级老朋友啊。
两党作风彻底改变,是到文革了。部分原因是服装的变化。蒋比毛早死一年,同期的照片,蒋宋夫妇穿中山装和旗袍,大陆这边,毛江二位忽然穿上解放军绿军装,那是共产党自己设计的,民国时期,共军军装就是国军军装嘛,只是朴素破旧一点,几位大帅不戴美式大盖帽而已。共军是到抢占东北后才设计自己的军装样式吧,这要考证,我不清楚。然而服装和扮相是要命的事情。民国二十年代的热血青年向往一套北阀军装,四十年代的时髦小子穿美式大衣,六十年代末,哪个红卫兵小子穿一套黄里泛白的解放军旧军装,姑娘瞧见,就扛不住了。美国普普艺术和法国学生运动都把绿军装视为红色中国的符号,八十年代崔健单挑绿军装上台喊摇滚,不是没道理,照符号学观点,那才是正宗共和国小子,一无所有。
你会说,服装不能代替气质,没错。国民党元老不去说了,共产党起事那拨人,都是有脸有谱的范儿:朱德是忠厚的军阀气,周恩来是辅佐的宰相气,李大钊是典型的儒相,瞿秋白是刻骨的亡命书生气,陈独秀根本就是康梁那代大逆子,生得晚了,气概一点不输,犹有过之……二流的角色也是有声有色:康生那张明末东厂脸,许世友简直是明初的武夫相……搁在古代,这些脸谱可就进了三国水浒,说书唱戏作演义了。
如今的军政舞台,你排几个像样的脸谱给历史看看。1949年第一届政协会议老照片,我从毛周身后的人缝里仔细瞧,各省民主党派那些老人的面相架势,如虎如豹,都是真角色,满以为从此可以协商下去呢。后来一批批蔫了,但譬如章士钊,还给用着,还常活动:早先他是陈独秀的辩护律师,又暗送经费给毛润之,念老交情,文革初他还试图协调毛刘关系,文革中期周恩来安排他密使香港和国民党人员接茬……
文革后,民国“范儿”沉渣泛起了:很多民国老人都还活着呢。


依您总结,民国范儿是个什么范儿?

陈:1979年我在北京的什么演出场合远远看见当时的侨联主席廖承志。迟到了,穿着肥大宽松的中山装裤,一脸疲倦而宽厚的官相,被前呼后拥走过座位当中的通道,和人握手点头,谈笑风生,十足像个老爷。你想啊,虽然他在共和国做了三十年大官,但他爹是民国元老,他是第一代民国老革命的公子哥,大少爷,从小看惯两党大老,自是民国的气度。前年读到一篇他的下属的回忆,果然说他一天到晚开玩笑,为此还做检讨,检讨时仍旧开玩笑,说是临死前再说一句,逗大家笑笑,然后跳进棺材去。
这就是民国范儿。如今的高官会是这般做人说话吗?
可是老牌共产党员有的是这范儿。单是特务系统,李克农喜欢养狗打猎,康生在延安穿美式皮夹克,还精于搜刮文玩(最近去世的漫画家华君武也会打扮,叼个烟斗,皮大衣敞着,雪白的羊毛围巾,他在延安时期的照片穿着破棉袄,可是一脸神色是上海滩前卫艺术家公子哥)。周恩来不必说了,重庆南京时期,七十年代中美建交时期,美国人见那范儿,就有认同感。周的父祖辈是被选派迎候南巡圣上的地方豪绅,所以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其实是晚清的世家子弟。如今外交官见外宾,全套西装领带,头发专门弄过,还是又土又呐,放不开。前时退休外交官吴建民指说驻外官员说话言语贫乏,其实很难怪的:二十年来,再高层的官员学者也是小科员一路看眼色混上来,谈吐气象,自是不济。
但民国范儿并不单指权贵,而是各色人等坦然率真那股劲。民国前后出来举事的家伙,敢作敢为,有豪情,有胆气。成败不论,忠奸另说,你譬如汪兆铭,诗词了得,美少年,居然弄炸弹,搞暗杀(蔡元培也干过同样的事),捉住判死,清朝官员念他才俊,给他免了——清朝的范儿也是性情毕露啊——再譬如胡兰成,浙江乡村穷孩子,学历背景全没有,出来指点江山,有学问有文采。现在嵊县胡村出来个穷小子,也就是打打工,写写手机短信吧……民初张国焘陈公博他们去广州,年纪轻轻,满脑子革命见解,廖仲凯,就是廖承志他爹,干瘦老头,直接带着小伙子进国民政府面见孙中山,说是你们讲讲吧,什么主张,他们就冲着国父大大咧咧说。民国的有志青年见了大人物,心里脸上,没遮拦。五四那天,张国焘为首的学生队伍准备前往天安门,校长蔡元培出面劝说,给小张跑上来一把档开,领着队伍就出校门了。
抗战之际,群情滔滔,也是蔡元培出面申说政府万难,结果学生竟然拥上去拖着打。蔡先生是怎样的资格与人格?经此一事,身心倶伤。
清末民初,中国民间冒死犯禁的猛人太多了,成了要命的基因遗传,49年后,遗传错位了。林昭,57年阳谋初起,没她的事,实在因为看不过所谓右派同学被围攻,忽然她就跳上桌面,大声喝断,和那些围攻者激辩,还当场念古诗。你想想,一个苏州的女子,二十几岁,浑身是民国的刚烈,她的上代就有民国的烈士,而她后来果真拿命抵了自己这股气。她在狱中也有柔弱愁惨之时,留有诗文,言辞凄然,情同秋瑾姑娘——共和国时期多少不安分的少年,包括部分红卫兵,都以为是在继承先烈遗志,都有一脑们子被灌输的革命记忆,谁也不会想到那是民国记忆,他们仿效崇敬的中共烈士,是民国范儿啊。
那年《色戒》播映,我遇见余光中夫妇,余夫人说,我们民国的女子是有烈性的。《色戒》那位烈女子的上代,也是烈士,和林昭一样,一门之中,两代人喋血成仁。
现在的七零后八零后总算摆脱这致命的记忆了。掐断历史是要动刀的。张志新喉管给切了,但你知道林昭的待遇吗:她在单人囚禁时整天叫骂,狱卒专门制作一个头套,封住她的嘴脸,吃饭时解开,饭后再给严严实实套上,睡觉时也戴着。指挥家陆洪恩当庭叫骂,直接把他的嘴撕了,去刑场路中再给击落下腭,发不出声。切喉管是医学进步,并不止张志新,1979年我看过官方报道,总共四十多人犯被切割,其中包括文革后执行死刑的人。


民国若是个时间定义,从1912年开始到1949年就结束了。若是个空间定义,它气息未绝。您是如何定义民国的?

陈:民国那股气,不是民国才有。清灭了,但是清朝上朔整个古代的那种士子气,那股饱满的民风,其实都在,都顺到民国来了。民国是新朝,是古老国家的庞大转型,民气格外强旺,不然哪来那么多前仆后继的乱党和烈士。关于清末民初的叙述,解放后弄得只剩鲁迅一个文本:在他的小说里,那个时代暮气沉沉,老朽不堪,可是你想想清末革命党那份嚣张、那份咄咄逼人,康、梁,还有徐锡麟、谭嗣同,舍我其谁,敢作敢当,是个腐朽时代的征象么?鲁迅自己,说话之猛,诅咒之毒,又岂是孱弱的国民所能为。他曾形容神州大地是“无声的中国”,其实在他的时代,中国吵闹得很哩。1915年胡适回国后,上下古今发议论,才二十六七岁,成名后每周择一日,家门敞开,各色人等进去和他摆龙门阵。今之网友或许讥为作秀,可今人哪来那股阳气。现在二十六七岁的博士生留学生,也就整天缠绕论文格式,排列关键词。
民国作为国体,是短命的,粗糙的,未完成的,是被革命与战祸持续中断的褴缕过程,然而唯其短暂,这才可观。一个现代国家现代文明的大致框架,就是那不到三十年间奠定的,岂可小看。单说民国的大学教育,今时休想望其项背,当年浙江的中小学教师是李叔同丰子恺叶圣陶,绍兴镇的中学校长,会是周树人。近时读出版业巨子张元济往事,他好像是前清的举人吧,49年新政权催其北上共与国事,老先生既疑且惧,几度上书推却,用的是汉赋的辞令……民国是丰富的,是古典文化大规模转换的国家景观,回首前瞻,与传统、与世界,两不隔绝。只可惜民国的整体风范,民国的集体人格,才告确立,才有模样,就中止了,改道了,无可挽回。
民国的前因,是在清代——清晚期,所谓白话文,所谓现代传媒、现代教育、现代习俗、现代价值观,包括初期工业、交通、邮政、商业等等,都出现了——民国的后果,则延伸到1949年之后。气数断绝,那要到文革了。毛泽东说:文革是共产党对国民党,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继续斗争。我小孩子听着,吓得出汗,我们不是戴着红领巾天天升旗举手要接班吗,怎么还没斗完,现在想想,他很清楚,49年前认识他、了解他,与他平视平坐的许许多多老辈,都还活着哪。
我是到了九十年代回国一看,才回过神来:我小时候,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甚至部分八十年代,满大街是民国人(十三届三中全会主席台上,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领导人,包括彭真李先念杨尚昆等八老,哪个不是民国人?)很简单,我辈的家长,民国青年,我辈的中小学老师,还是民国青年。为什么大家怀念八十年代恢复高考后的大学教育?原因固然很多,关键一条,那时各大学主要教授都是民国的文人。我上美院时,左翼老前辈如鲁迅的学生江丰,为聂耳填词的许幸之,都还在食堂打饭吃,北京城里,梁漱冥钱钟书沈从文杨宪益,都好好活着呢。现在毛主席应该放心了:他的同代人都死了。
要说空间定义,除了殖民时期建筑和古代建筑,全国目前可看经看的楼宇殿堂,譬如清华、燕京(即今之北大)、北师大,南京的中央大学(即今之复名的东南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当然,还有中山陵,全是民国人设计的(部分是洋人设计)。这些年有钱了,中国的大学建筑张牙舞爪,不伦不类,哪像是斯文之地。
再者,话语算不算空间?所谓白话文,现在公认最好的白话写作是在民国,而民国上乘的白话文是清末旧白话,渊源上溯宋明。49年后,尤其是79年迄今的白话文,白是白了,然而无文,眼下你举得出一位文体家么?这是大题目,还得另说。


听说您收藏有老照片,有名人如蔡元培的,也有普通的如上海棚屋女人的。能否给我们讲讲,看图说话一下。

陈:我有一件原版照片,是蔡元培和眷属站在那里,穿着呢大衣,边上站着鲁迅要好的浙江老同乡许寿裳,一副忠厚相,介于旧时乡村读书人和到外面做事后的现代草莽气。我小时候家里的浙江亲戚就是那模样,他俩是因为德国日本留过学,自有一种沉稳豁达,不可言传。
另一幅照片是美国记者1949年拍的上海苏州河边棚户人家的中年妇女——上海没有比住河边棚户更底层的人了,小学里有钱孩子骂人,就说他家是棚户区——可你瞧那女子,干干净净,头发用水油蓖过,梳得一丝不苟,很好看的发髻,双手正在衣襟扣那斜到腋窝的盘扣,给太阳照得眯眼,面容饱满好看,甚至有点富泰,一点不贱、不自卑。现在瞧见农民工和城管队动辄殴打的盲流,我就想起小时候邻居穷人家规矩,平时出来头发梳梳好,衣服整齐,干净见人。真的,那位棚户女子立即叫她扮演宋庆龄,虽不合格,也比《建国大业》里的国母更对。不是演员不好,是没见过民国妇人的起坐言谈,即便装扮都到位,还是没感觉。我记得直到文革前,随便哪个贩夫走卒都是有模有样,小职员之类,头发中间分条头路,像周立波那样梳得精光。文革开始人斗人,全疯了,那才叫斯文扫地,不顾颜面——从此中国人的模样,江河日下,不可收拾了。
民国时代的商人、教授、文员、流氓、工农、女性,甚至儿童……各有范儿,山东出版的《老照片》提供了丰富的影像资料,大致是民初到三十年代,民国风最鲜明,四十到六十年代进入模糊期,形神扮相多有重合,文革到八十年代,民国气完全消失,代之以共和国类型。我听美国学者说,文化人类学家曾用人物影像作世界范围各区域调查,以百年为跨度,研究现代化过程中人的面相、精神和气质,据说中国人的脸百年变异最巨大,最深刻,前后难以辨认衔接。可惜我无法找到这珍贵的资料。
再说风光,去年我得到一堆珍贵的旧版相册,一是英国人法国人二十年代前后拍摄的北国与江南,看得我心痛。那时的中国虽已内战频仍,然而只看景观,真是富饶宁静的古国,和今之欧洲没有两样,即便贫瘠落后之地,屋舍俨然,仟陌纵横,穷归穷,然而干净、自为,没有败坏,处处编织在中国自己的美学图画中。
另一组影像是日本战时出版的系列战争摄影,记录日军攻占各省市的军事景观,我在每幅照片的背景中看见了当年中国各大省区和都市,各地风格迥异,锦绣河山,非常非常好看啊,和今日景观全然不同。然而这组照片尤其令人沉痛而气短,不说也罢。


如何看待民国留下的遗产?我想这既是生活方式的,也是文化的。

陈:共产党就是一份庞大的民国遗产。你能想象我党会在晚清,或者1949年后这才光荣诞生,发展壮大吗?


人们总感叹,看那些民国老照片,觉得民国人活得比现在人挺拔、时髦、有教养、有威仪——哪些东西是我们丧失掉的?

陈:民国人什么罪都受过,战争、逃难、饥荒、沦陷、破产、亏空…上海老辈说起,顶屈辱是过外白渡桥要给镇守的日本兵鞠躬,搜身,吃耳刮子。我父母在抗战逃难中亲眼见过被轰炸后狼籍道旁的尸体……可是民国百姓从来不知道什么城乡户口、待遇级别、粮票油票、五类分子……更没有经历过上级下级之间,同学同事之间,街坊邻居之间,甚至家人与爱人之间的检举揭发,彼此防范,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之类,即便老于世故的民国人,也不知道做人还有检讨、认罪、批斗、下放等等等等花样。我父亲回忆,说是1950年潘汉年给全市职员做报告,长达七个钟头,叫做“放下包袱”,意思是你解放前干过什么,全部交代,重新做人——同期,周恩来在北京大学也做同样的报告,也是一讲七个钟头,要所有民国书生从实招来——这一套,民国人哪里领教过?那时人老实啊,于是全班加入三青团之类,据实写出,签了名,交上去,以为可以效命新中国了,哪晓得从此不得好活,不得好死,牵连亲友,祸延子孙……
  那报告做了没几年,潘汉年同志自己也给铐起来,关进大牢了。
简单说,民国人没有大规模被侮辱与彼此侮辱、被监管与彼此监管的集体经验。你看抗战时期那些流亡西南的师生教授们,一路千辛万苦,稍稍安定了,长衫西装箱子里取出来,穿穿好,拍出照片,斯斯文文,有尊严,有气象,一点看不出怨恨愁惨。你从史料看,他们之间有派系,有恩怨,有各种难堪,但没有长期被侮辱被贬损,因此戒惧而扭曲的集体心理。
《老照片》里许多坦然自若的男子女子,不过是当年乡镇打工仔,同样的角色搁在今天,面目卑贱萎缩。民国虽说还没消灭阶级,士农工商的关系绝对不像教科书说的那样。有次我去天津参加什么企业发放助学金给中学生的典礼,台上领导轮番发言,肉麻夸张,好像都是活菩萨。只有位老教授说话平实,说他抗战时家里穷,全靠民间资助才读完中学,你想,沦陷时期还有资本家设立慈善机构,不事声张,很朴实:小孩子拿份成绩单,说说家里怎样穷,不必填表申请,不必感谢党,每学期自去领钱就是。


民国是离我们最近的一段“大历史”,大师辈出、精英涌现,如何看待民国的杰出人物?我简短列一个单子,想听听你对他们的言说,如章太炎、蔡元培、陈寅恪、梁漱溟、梅兰芳、徐志摩、闻一多、鲁迅、张爱玲、赛金花、梁启超、张伯驹等。

陈:我家弄堂里有位白面书生,兰布中山装,相貌清正,玉树临风,开口说话清清楚楚,终日和一帮野兽般的小混蛋周旋着,是静安区一所民办小学的老师,我上学时天天看见他。数年前他读到我的哪本书——真是不好意思——写了几句评语,别人转告我,才知他是章太炎先生的孙子,因为出身不好,六十年代给塞在弄堂的民办小学里,可他一年到头像个君子,好有教养。八九十年代他被起用了,是上海政协的咨议员吧。前几年我去拜访他,得到他写的书。
我至今记得他斯斯文文站在弄堂口,又正派又礼貌,对一位调皮透顶冲出队伍的小男孩说:“听见吗?!回来!你给我回来好不好?”那小子理都不理他。
民国人对人对己,有礼貌,有规矩。文革批斗老年人,再怎样挨打挨唾沫,跪下去,拎起来,论到说话了,清清楚楚,凛然有自尊——他们不知道怎样说假话,说软话,他们还没学会共和国的语言。包括被批斗的延安时期老党员,摁下去了,一顿暴打,好不容易给扯着头发抬起身,也不过是说:唉呀!小同志,你们不懂历史啊!
于是劈头盖脑接着打。
章太炎、梁启超、鲁迅、蔡元培、陈寅恪、梁淑冥……我并没有合适的资格和语言评说他们。这类动物绝种了。我们的时代固然还有许多聪明有才之人,但所谓“人物”不是指聪明和才学。单说才学,也无奈。譬如张爱玲,不提小说,她的古文和英文,会把《海上花》全部理过,还用英文写影评、写小说《雷峰塔》和《易经》。这不过是她的小动作,及今也没哪位中国作家弄得来:她上过北大复旦中文系吗?她交过哪篇论文?
现在昏天黑地闹什么英文考试,想得到吗,方志敏这样的大烈士,你以为就会谋反吗?他在江西小地方上的是教会学校,十九岁前后就用英文写小说,发表在地方刊物上:当年的地方刊物,居然有中国人书写的英文小说!中共元老张闻天,还翻译过尼采。又譬如老左派周杨,整人无数,可他参与翻译的《安娜•卡列尼娜》,圆润谨严,今天的译本哪里比得,他也没上过什么外语学院,更不是教授博导,年纪轻轻就在上海滩支使党羽,逼攻鲁迅了。现在你拎个学生会小党棍出来让他动手翻译翻译?!
梅兰芳也实在没办法:如今哪个中国大牌演员出访美国,出访俄罗斯,也弄不出他那时的动静。从影像资料看,他与洋人交接不过是微微笑着,微微欠身,斯文得不得了。他的优越是因民国初起,古中国文艺第一次亮出国门,世界瞧着新奇,而他也果然金贵,艺术与生活,宛然一体。见过他北京四合院老照片吗,如今哪位身价千万的角儿有那样的家。
赛金花,不知如何置评。这类女子在我们的时代根本没有。自然,改革开放后嫁给洋人的女子多得很,挑头几位都有一本经:星星画展女画家李爽1978年前后和法国人相好,愣给关监狱两年,惊动法国总统,和邓小平讲了,兼有一帮法国书生举牌抗议,这边才放人运到巴黎去—-无论事因,古中国与异族间的交际与通婚,源远流长,李爽这种事告诉赛金花德瓦西,人家根本不知怎么反应啊。
我们谈民国,只能谈著名人物,太多平民故事被淹没了,无从谈起。去年读龙应台先生《大江大海1949》,许多动人的小故事。内战起来,中原数千名中学生由老师带着,浩浩荡荡往南逃,每宿一地,就在檐下廊外就地上课。实在太苦太险,中途不少孩子失踪了,离开了,其中有位湖北女孩临别送一册《古文观止》给她相熟的男同学。此后这一册书居然成了逃难学生唯一的中文教科书,一路用到缅甸的法军集中营,用到台湾。可惊可敬啊:那位男同学五十年后回到湖北,找到书主,完璧归赵,俩老头老太捧着破书,拍了一张照。
他们算民国精英吗。一本《古文观止》,也不是为了研究国学。


几座有民国气息的城市:北京、上海、天津、南京、台北。您作何评价?

陈:都拆了,评价什么?上海是因为要留着产业,上交利润,兼以上海殖民化形制相对透彻完整,所以没大动——1992年以后不客气了,开始动手,面目全非——1949年后给糟蹋给冷落的好城市,就是说,民国年间已经相当规模实现西化现代化的中国城市,是天津、武汉、南京。现在老区老街老建筑,留是留着一些,局部可看,谈不上民国气息了。你读杨宪益那代人的回忆,大约可以想见吧。我有幸认识杨宪益的妹妹,看过老太太家过去的照片,多好的一座城。
  台北也没有民国气了,倒不因为这边,实在那是一座日据时代的早期现代城市,和英美法德人下过心血的上海天津,原不能比,国民政府过去后老想着反攻大陆,没怎么建设。真的弄起来,是九十年代后了,但你进入台北的人家,可看耐看的空间,可就多了。台北和民国人记忆中的民国,难比较。白先勇小说中的那些太太们初到台北,想煞南京与上海。


说到民国的可爱之处,您会怎么说?

陈:以我们的教育,民国的一切都是“旧社会”,这是大误解。相对人人梳辫子的大清,民国才是不折不扣的新中国。胡兰成的说法比较可喜而平实,他说:民国好比是“新做人家”,凡事初定,气象清新。你看所有民国老照片,虽是黑白的,陈旧的,沧桑岁月,可是细看进去,一本正经的天真淳朴。抗战时期知识妇女们笑嘻嘻扛着大刀,天真得可笑可怜,不过是拍张照。你看阮玲玉周旋那份嗲,那份柔弱,也属憨态可掬,哭着哭着,又笑起来。民国男女的婚恋聚散,也是一绝,动不动登报发启示。跑去延安的不少青年,动因是为逃婚,你看延安时期黑白记录片,一帮女青年排队拉手团团转,跳舞唱歌,也是质朴未凿,一派天真,又像发嗲又发狠,那是天津南京女子大学带过去的西洋集体舞……要不是后来知道延安整风整死人,要不是许多延安男女后来成了右派,发放东北西北,死得不明不白,那延安十三年真是天下最纯真的生活、最浪漫的地方,西方左派看了吃不消,感动死了。这种纯真浪漫,只在民国,迄今往后,中国再也不会有,也不可能有了。


对于民国时期的文艺,您的整体判断是什么?

陈:民国虽有检查机关,但没有中宣部、文化部、广电部、文联、画院、美协、舞协、音协、剧协……他们管制媒体的方式,譬如雇些打手砸你的书店出版社,真是小儿科,也属天真幼稚型。他来砸,说明你和他是分开的,现在用的着砸吗?张道藩,徐悲鸿的留法同学,抗战时期出任国民党主管文艺工作的大官,略微相当于中宣部长吧,他晚岁追求徐悲鸿前妻蒋碧薇,写情诗,其中有句:“我身上一块块肉割下来,每一块写着我爱你!”肉麻吗?是的,所以这等官员怎能是共产党的对手。
前面说了,民国文艺多是民间生发的——我母亲唱过几句《总理遗嘱》给我听,那种志气的表达,好谦虚,像是哪位乡村教师业余写出来——其中左翼的,或者说,偏左的文艺(即相当于今日“体制外”文艺),是最精彩的部分。它与1949以后的文艺有关系,但又没关系,这是大话题,也得另说。


是否可以说,我们现在的认知系统,除了科技和物质在进步之外,其它方面一直在“退步”?这就涉指到一个重要的命题:我们为什么怀念民国?

陈:我不愿说是退步。今天大陆做成的种种事,至少,论硬件,是民国一代想做的事情。国民政府不剿共、不抗战,也得实现“四个现代化”。百年中国的一切折腾,都是为强国。我们为什么怀念民国——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多少人果然怀念民国——大概因为中国总算比较地强了,阔气了,忽然发现人的状况不妙了,时代的滋味不妙了,回头看看,居然乱世民国还有那么多妙事,那么多奇人,所以怀念吧?我不知道。顾念前朝,是历代中国的士夫情结,如今的怀念民国,性质又似不同。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一期“民国范儿”专题呢?
政治问题归政治问题,我愿有保留地肯定今天的中国。若说民国的一切都比今天好,那是荒谬的。那时的中国还是前现代国家,像样的公路没几条。民国政治的幼稚和败笔,不知有多少:国民政府曾经明令废除中医;吴佩孚时代,议会居然集体讨论拆毁故宫,将紫禁城辟为政府机关,所幸吴大帅电令制止,违者“格杀勿论”;49年后,拆毁故宫的设想并未搁置,拖到六十年代不实行,只因国家太穷,又闹文革,顾不上,不然天安门以北全是办公楼了。所以我们时代的种种人祸,论前因,部分缘自民国时期泛滥无忌的文化激进主义。
民国离乱的一代,渴望富强。问题是途径与代价。现在是谈论代价的时候吗?我们还在付代价,还不知要付多大的代价、付什么代价呢。


现在颇多民国研究,如南京大学有《民国研究》杂志,北师大修订了《民国史料丛刊》等,民间对民国研究的热情更高。对于民国研究热,您的意见是什么。

陈:我感激民国研究学者。去年读杨奎松先生写的书,平实有据,非常好,我读到历史的理性。那是政治研究,不算文化研究,看你怎么读。在一切民国史料的缝隙里,我随处窥见那个时代的气息和质感。


不慕今人慕古人。如果说真有“民国范儿”这样一种生活礼仪或生活方式,“范儿”针对“失范”而言,我们现在的“失范”又是什么?

陈:别说“民国范儿”,连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的种种“范儿”,也都遗失干净了。不是吗?如今但凡可观而存有价值的类型,几乎都“失范”了:我们真失得起啊。你想想,七八十年后的中国人会不会无限向往地说:啊!“改革开放范儿”太迷人了!真有意思啊——你举得出哪一群当今人物,日后亮得出去,留得长久,居然成为后人怀想追慕的“范儿”吗?


从民国里来,到民国里去。那些出生于民国的人,也都是民国的遗老遗少了,但却回不到民国里去。您怎么看待他们。

陈:木心先生曾经笑说这一层,警句:“遗老不够老,遗少不够遗!”如今哪有民国的遗老遗少啊:你去瞧瞧国共两党的儿孙辈。
不过我倒不以为“回到民国”是一种价值。三十年来,中国被有限释放的活力即便从未以民国为指归,但是民间各种自发的个人行为个人价值,正在各层面破茧而出,呈现奇怪而惊人的姿态,成为社会潜流,有如方兴未艾的网络。无数青苗:八零后、九零后,虽说还在念政治考试的经,但他(她)们和民国年间的孩子们理应等同,朝向未知的可能性。为什么我不愿苛责年轻人?清末民初的孩子也曾被世人讥为“一代不如一代”,然而一代送走一代,今天,中国到底不是清末民初烽火离乱的中国,也不是文革时期的中国了。
我有时瞧见簇新的青年一脸无辜站那里,即便空白如纸,总算不见党气戾气了。你知道吗,最近看江苏台为男女生牵线搭桥的电视专栏《非诚勿扰》,我非常感动。不为男女情,而是看见了坦然率真的新青年,农民工组合尤其可爱。每位男女公开说出自己的好恶,言语得体,态度自然,虽有位党校女官安插着(烫头发、抹口红,颇有几分性感),但是节目的气象实在是真实的,人性的,如胡兰成所说,有一股对人世的相信——民国的可爱,不就是这真切与相信吗?


最近的历史又是最远的历史,因为历史越近越难看得真切、辨得清楚。说了这么多民国的话题,可我却疑心它是否真的那么美好。

陈:有一位早期去延安,后来走掉的中共史家,名叫司马璐。他的自传详细描述出离延安后的四十年代中晚期,期间他去了重庆、南京、上海,又办报纸,又组党。他说,他不知道在中国还有比那个阶段更自由的感觉。当然,这家伙是个叛徒,是反动派,虽然文革后的北京党史专家据说经常越过海外向他请教当年的人物与故实。
自由是什么?自由是指叫嚷自由、追寻自由的人。民国时期的共产党人莫不公然宣称民主和自由。如今我们大概真的自由了,不叫,不想叫,也不许叫——九十年代末李慎之先生冒险破这自由的题,人劝他慎重一点,他大声说:“由我来先说吧,我是党员!”李先生是勇敢的,问题是,他本来是自由的:四十年代他有投奔异党的自由,也为了自由而加入共产党;过了整整五十年,因为“我是党员”,他才能重提当初共产党挂在嘴上的自由:他晚年终于明白,不分资产阶级无产阶级,自由就是自由。这一层,他不如五十年前的司马璐,尤不如有言在先的储安平。储安平1948年就说:在国民党那里,自由是多与少的问题,今后可就是有和无的问题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民国的种种善,民国的礼义廉耻信,早被大规模玷污,大规模失传了,民国的种种恶——贪污腐化、裙带关系、横征暴敛、弱肉强食、丧尽天良——倒是进步神速,以至发扬光大:不是吗,论恶,论恶的丰富性、离奇感、创造性,我们绝对有资格看不起民国人。 
是的。中国是以这艰难的进步警告中国:中国的进步何其艰难,何以艰难——民国是否真的那么美好?好问题。我非常希望你是对的,也希望我以上的意思全属错谬:为了免于沮丧,人乐意肯定自己存活的年代;为了免于虚妄,人会质疑传说中的前朝。遗忘民国吧,它早已被唾弃了。不过,你所说的“美好”,或不美好,是指什么呢?
                   


2010年7月28日写在北京

Tuesday 24 August 2010

《送你一颗子弹》的读书笔记

  1. 而我觉得,检验友谊的唯一标准,就是两个人是否能凑在一起说别人坏话。(P6)
  2. 青春的浓雾散尽以后,裸露出时间的荒原。人一辈子的奋斗,不就是为了摆脱这丧心病狂的自然。(P17)
  3. 人渴望被承认,也就是别人的目光,但是同时,当别人的目光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感到窒息,感到不自由。获得承认和追求自由之间,有一个多么辩证的关系。(P19)
  4. 制度固然重要,而文化是降低制度实施成本最有效的因素。(P36)
  5. 一个小圈子,对外,无论对专制,还是犬儒社会,都是一个有效的抵御堡垒。圈子再小,只要其中有内部团结,就算不采取任何组织行动,在维系认知能力上,至少 有益。这是“圈子”的“进步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小圈子的内部,它有可能通过长期演化出来的一些“文化共识”来压迫圈子内部的成员,它会用它的集体性来 长期维系一个明显的错觉。(P40)
  6.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成了一种现代生活的强迫症了呢,人人都赶着要去看急诊。我们和社会的关系,多么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和一个魅力四射的丈夫的关系。(P63)
  7. 以前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干一行,爱一行。我被吓着了。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种人呢?我,我自己,简直是干一行,恨一行。(P70)
  8. 每年回家,发现嚎啕的还在嚎啕,劈大山的还在劈大山,韩剧仍然是女主角在第8集打了一个喷嚏,打了第80集才抽出纸巾来。(P78)
  9. 跟某同学说:我50岁的时候要回哥大教书。
  他说:那中间呢?
  我说,中间要去中国解决一些江湖上的恩怨。(P89)
  10. 事实上大多数小说除了开头也乏善可陈,新鲜,浓郁,强烈的感觉被消耗了之后,剩下的只是强迫症。(P96)
  11. 多年以后,离开纽约之后,想到纽约时,我会想到什么呢?也许只是自己站在1路地铁边,呼啸的火车飞驰而过的那一刹那,情不自禁闭上的眼睛。(P98)
  12. 在北京,对面的老罗在对面的三表的感召下,声情并茂地对土摩托说,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多想向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P110)
  13. 我对那些多年如一日地裹着重复机械生活但仍然兴致勃勃的人感到无比好奇。(P112)
  14. 谁都想归零,但不是没头没脑的那个零,是从一到零的那个零,得有那个弧度,得有那个转身,得有“踹”那个动作。(P112)
  15. 我觉得我必须有三五知己隔三差五跟我一起吃饭吹牛,但是际遇没有听我的。(P119)
  16. 我到底应该处于对极简主义艺术风格的欣赏而为自己的生活喝彩呢,还是处于对热烈生活的向往而为自己的生活哀叹呢?(P123)
  17. 我默默焦虑着,自作多情地为每个人伤感。每个人的心中,有多么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多么美好的事,可是,它们总是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 腐烂。为什么勇气的问题总是被误以为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P144)
  18. 但很有可能,比被困在一个小地方更可怕的是逃脱一个小地方。因为那时候你才认识到人生的问题它不是一个地点的问题,它那么复杂以至于你不知道它到底是一个什么的问题。(P146)
  19. 但现实中更本质的冲突不是来自于勇气和懦弱,而是来自于反抗的勇气和承受的勇气。拒绝乌托邦和追求它一样需要勇气。(P160)
  20. 放弃并不难,关键是for what。(P160)
  21. 我想找一个对新鲜的知识、品格的改进、情感的扩张有胃口的人。我有这样的胃口,所以还想找到一个在疆域方面野心勃勃的人。(P164)
  22. 历史还远远没有抵达它的尽头,未来还坐在红盖头里面激发他的想象力,他还可以那么全力以赴的向它奔跑,并且从这全力以赴中感受到意义凛冽的吹拂。(P169)
  23. 幸福其实往往比我们所想象的要简单很多,问题在于如果我们不把所有复杂的不幸都给探索经历一边,不把所有该摔的跤都摔一遍,不把所有的山都给爬一遍,我们就没法相信其实山脚下的那块巴掌大的树荫下就有幸福。这话虽然听起来那么知音但它的确很肺腑。(P179)
  24. 大部分美式社科学问的特点就是:精致的平庸。这个体系不太关心你是不是平庸,但是非常关心你是否精致。(P185)
  25. 我只是懒,懒的为自己漫天飞舞的灵感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所以不惜把他人在流水线上的精雕细琢工作说成是自欺欺人。(P186)
  26. 快乐这件事,有很多“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因素。基因、经历、你恰好碰上的人。但是充实,是可以自力更生的。罗素说他生活的三大动力是对知识的追求,对 爱的渴望,对苦难的怜悯。你看,这三项里面,除了第二项,其他两项都是可以自给自足的,都具有耕耘收获的对称性。(P193)
  27. 我老觉得自己和大多数人交往,总是只能拿出自己的一个维度,很难找到和自己一样兴趣一望无际的人。(P195)
  28. 真正的绝望跟痛苦、悲伤没有什么关系。它让人心平气和,让你意识到你不能依靠别人,任何人,得到快乐。它让你谦卑,因为所有别人能带给你的,都成了惊喜。 它让你只能返回自己的内心。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同的自我,他们彼此可以对话。你还可以学习观察微小事物的变化,天气、季节、超市里的蔬菜价格、街上漂亮的 小孩,你知道,万事万物都有它值得探究的秘密,只要你真正——我是说真正——打量它。(P196)
  29. 以前一个朋友写过一首诗,《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我想象文革中的顾准,狱中的杨小凯,在文学圈之外写作的王小波,就是这样的人。怀才不遇,逆水行舟,一个人就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P196)
  30. 如果你还在为自己孤单寂寞怀才不遇举世皆浊我独醒而深深叹息的话,那么让我告诉你,你买不到那个彩票的,别再把你时间的积蓄两块、两块的花出去,回到你的 内心,寻找你自己,与心灵深处的他、他们一起出发去旅行。如果你有足够的好奇心,你可以足不出户而周游世界,身无分文而腰缠万贯。(P197)
  31. 人生若有知己相伴固然妙不可言,但那可遇而不可求,真的,也许既不可遇又不可求,可求的只有你自己,你要俯下身去,朝着幽暗深处的自己伸出手去。(P197)
  32. 我想说的是,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会勇于脆弱。在该同学热泪盈眶的那五分钟里,我觉得他无比脆弱因此无比强大,眼里有通向神的道路。(P206)
  
  
  33. 我有一个毫无根据的理论,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一个人感情的总量是有限的,如果你把它给零敲碎打地用完了,等到需要大额支出的时候,你的账号就已经空了。(P221)
  34. 虽说爱的深度和爱的广度之间,有可能有一个互换性,但我总觉得,真爱的是一个对深度而不是对数量的体验。(P221)
  35. 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只是青春不能。那么多事情,跟青春绑在一起就是美好,离开青春,就是傻冒。(P225)
  36. 据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因为对方能带给你什么,而是因为你就是欣赏他的美好。(P229)
  37. 耐心是一种美德,其基本的道理就是,你的饥饿,不应该是让一个霉包子糟蹋你胃口的理由,也不能是你浪费一个好包子的理由。很多时候,冲动里面有一种快感,而另一些时候,远离则是一种操守。(P229)
  38. 任何主张,加上的“主义”这个后缀,就变得恐怖。(P233)
  39. 可我总是疑心,有多少人的婚姻是乐趣在维系,又有多少人,仅仅因为惯性,他之所以结着婚,是因为他已经结了婚。他之所以结了婚,是因为别人都结婚,别人都 结婚,是因为——你问“别人”去吧,我怎么知道。我恶毒地以为,大多数人结婚,其实仅仅是因为无所事事,于是决定用一种无聊取代另一种无聊。(P235)
  40. 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把对自己的鄙视误解为对爱情的需要。(P255)
  41. 所以我认识的女孩女人,从十几岁的奥几十岁的,个个都像是职业恋爱家,每天翻来覆去地分析她那点破事,她说不厌,她的闺蜜也听不厌。(P260)
  42. 这个世界的得救,需要的也许不再是振臂高呼时的豪迈,而是一个外科大夫对待一颗跳动心脏时的纤细。(P280)
  43. 而真正关心政治,不是关心领导人的起居和病例,而是关心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不是关心“事件”,是关心正义。(P282)
  44. 更重要的是,享乐主义得以存在,是有一系列公共制度的前提的,而这些前提是政治斗争的结果。以为私人生活和政治没有关系的人,忘记了私人领域从边界的界定到秩序的维护都是政治问题。(P283)
  45. 我理解在一个关心政治成本太高,追求个人发展动力很大的时代里大多数人的政治冷漠,但是我不能理解因为这种冷漠而感到的洋洋得意。(P283)
  46. 雨果说,当一种观念的时代已经到来,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这话的反面是:当一种观念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挽留它。(P287)
  47. 他选择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里爬行了几十年,爬到顶峰,却一脚踹开了这个机器,而这个机器的倒塌也意味着他自己的坠落。(P287)
  48. 极度焦虑中,我想到了《追风筝的人》里面的一句话:没有良知的人从不承受痛苦。就是说,如果我为此感到痛苦,那一定是因为我良知未泯。(P291)
  49. 重估并不一定以为这否定。重估以为这审视和追问,以为这从传统、从权威、从成见、从经典、从集体、从他人那里收复自己的头脑,从每一个塞给自己的信条问 “为什么”。正是所有这些人当时所问的“为什么”,让20世纪初的中国成为一个像各种可能性开放的中国。(P294)
  50. 人们赞美青年的勇敢和叛逆,但另一面的现实则是,青年你常常用隐身于群体的方式来追求个性,用为专制者冲锋陷阵的方式来表现叛逆,其勇气背后往往是选择性的沉默。(P297)
  51. 今天回头再去看五四运动,它更像是启蒙浪潮结束的开始,而不是开始的结束。爱国主义传统当然要纪念,但仅有爱国主义是不够的。90年来的历史说明,引领我 们突破政治瓶颈的不是激情、集体和破坏,而是理性、个体觉醒和制度改革。现在我们纪念那一天的最好方式可能恰恰是超越那一天。穿越1919年,回到 1915年,那一年,一个叫陈独秀的人创办了一本杂志叫《新青年》,一个叫胡适的人坐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课堂上听杜威讲课,一个叫鲁迅的教育部公务员闲来无 事正研究佛经,一个叫丁玲的小女孩还在念书识字,而那个叫毛泽东的湖南青年刚刚考上师范学院。那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刀光剑影。他们读书、思 考,心怀虔诚,向未来敞开。你多么希望他们将要面对的腥风血雨可以被抹去,多么希望历史重新交给他们一张白纸,让他们从头再来。(P297)
  52. 他温和而不消极,明辨是非而不急于求成。改造世界对他来说不是将一个制度连根拔起,而是从给予身边的人一点一滴的温暖开始。(P302)
  53. Jader玩的无非是民粹主义那一套:用短期的救济发放等等小恩小惠来笼络地方选民,小恩小惠是直接的、现实的、看得见摸得着并且有一个集中的受益群体 的,而制度扭曲的代价却是间接的、长远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并且分散在全民甚至接下来几代人当中的。民粹主义式的救国,是饮鸩止渴。(P307)
  54. 国内的媒体,时不时地就会把“大学精神”这个话题拿出来讨论一下。基本上大家都会达成一个共识:大学不是职业培训机构,大学精神不应当仅仅是训练工作技能 的精神。据说,大学应该熏陶的,是一种人文精神。虽然“人文”这两个字,因为靠“文人”太近,已经臭大街了,我觉得,大家还是应该再给它一次机 会。(P323)
  55. 我想大学精神的本质,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深奥,而恰恰是恢复人类的天真。天真的人,才会无穷无尽地追问关于这个世界的道理。大学要造就的,正是这种追问的精神,也就是那些“成熟的人”不屑一顾的“呆子气”。(P328)
  56. 真正的人文教育,是引领一群孩童,突破由事务主义引起的短视,来到星空之下,整个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数学、物理、生物、心理,像星星一样在深 蓝的天空中闪耀,大人们手把手地告诉儿童,那个星叫什么星,它离我们有多远,它又为什么在那里。(P328)
  57. 如果说丰富的生活是红军在与敌人的激战中爬雪山过草地的话,那么我的生活更像是一只骆驼无声无息地穿越撒哈拉。这场穿越中没有敌人、没有雪山草地、没有尽头处光明的延安,只有倾听自己呼吸的耐心、把一只脚放下去之后再把另一只脚抬起来的耐心。(P337)
  58. 我积攒这种耐心的方式,是用感受来弥补事件的贫瘠。在一定程度上,我相信这不是渡过有意义人生的一种方式。它是渡过有意义人生的唯一方式。我相信是一个人 感受的丰富性、而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决定他生活的质地;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决定他生活的色彩。(P337)
  59. 所以我想,至少我希望,这本书能带动读者和我一起响应苏格拉底先生的号召,去实践这样的人生态度:不被审视的人生不值得渡过。这句话的山寨版说法是:没有无聊的人生,只有无聊的人生态度。(P337)
  

Friday 20 August 2010

都放弃这个帖子吧,人已经走了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3114380/

这是一个让人久久不能忘怀的贴子,来自豆瓣的“父母都是祸害小组”。

Friday 13 August 2010

柴静说的小故事

这个姑娘是个乡下姑娘,三十二岁了,小时候打猎的时候腿被打了一枪,装着假腿。她去读了一个哲学博士,“书读到头儿了”,有心脏病,没法离家。跟她妈和乏味邻居住一块。
有个瘦高个子的小伙子上门推销圣经,长得不难看,手提着大黑箱子,重得把他往下拉。

姑娘她妈说“我们不需要,我姑娘不信上帝”
小 伙子绞着手,轻声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只是一个很傻的乡下人”,说他爸在他八岁的时候被树压成了两段,他十九岁,卖了七十多本圣经,但不是为钱, 只想作个传教士,为他人服务,把一生献给基督,使“丧失灵魂者,必得灵魂”。他压低声音说“我心脏不好,可能活不长了,……”
姑娘她妈眼泪冲上头,留他吃饭,饭桌上,他用一块面包挡住快掉到桌下的豌豆,又用这块面包把盘子擦得干干净净。姑娘看了他一眼。他以关切之意回看她。
吃完饭,他告别,经过台阶时在姑娘身边站下来,“以一种一览无余的好奇和热切看着她”,一分钟里,他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对她说“我看你有条木腿,我觉得你真勇敢,我觉得你真可爱”。
然后他说“我喜欢戴眼镜的姑娘,我和那些不认真想事的人不一样,因为我可能会早死”
她突然说“我也会早死”

他把箱子挪了个手,用这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肘“有些人因为他们之间很相似,所以注定会遇见,你想过没有?”然后轻轻摇了摇她“我明天能见你吗?去野餐”
她在夜里,想象着自己在谷仓引诱了他,她轻易就引诱了他,当然,她随后得安慰他,让他别自责,她想象自己把他的自责攥在手心里,把它变成对生活的深刻领悟,她让他的羞耻全部化作了于她有利的感情。
第二天十点,她出了门,穿了一件白衬衫,后来想了想,又在领子上喷了一些有点香味儿的药水,因为她没香水。

男孩一路雀跃走在她身边,拎着箱子,甚至把它甩起来。然后他把手随意搭在她腰上,柔声问“你的木腿接在哪儿?”
她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看着他,他窘了“我没恶意,我的意思是你非常坚强,我猜上帝在保护你呢”
“不对”她说“我压根儿就不信上帝”
男孩吹了一下口哨“不信!”他大喊,好象吃惊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眼中满是崇拜之意,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说“女孩子象你这样的倒是非常少见”,然后把她拉向他,重重吻了下去。
这个力道重于感情的吻会让别的姑娘肾上腺素分泌,但在她身上,效力是传到大脑里的,她脑子还很清醒,冷静,充满嘲讽,正从很远的地方打量着他,消遣中带着怜悯。她从没被人吻过,很高兴地发现这不过是个寻常的体验,大脑可以控制的体验。
过了一小会儿,他小声问“我们去哪儿?”
“谷仓”她说。
谷仓有两层,男孩指着梯子说“可惜我们上不去”
“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他毕恭毕敬地说。
她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扶住梯子,向上爬去,能感觉到他以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坐在草堆上,阳光里满是尘埃,他吻她,她的眼镜碍着他了,他把它取下,悄悄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的口气清新甜美,象孩子一样,他喃喃地对她说爱她,对她一见钟情。
她回吻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丧失理智,也没有屈服于自己的情感。
他终于把头抬起说“你还没说你爱我呢”

她不说话,他又说了一次。
她表态非常小心“就某种意义而言,要是这个词的用法没那么严格的话,可能是的,但我没有幻想的人,我是那种能看透一切,看到虚无的人”
男孩锁紧眉头。
她几近温柔地看着她“可怜的孩子,你不明白倒是件好事,这就是一种救赎”
他的眼神迷惘看着她,几乎是哀鸣“好吧,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但我不能向你隐瞒什么”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到他眼里 “我三十岁了,我有一大把学位证书”
他有些受伤,但还是执拗“我不在乎,我只想你是不是爱我”

他搂住她吻她,直到她说:是的,是的。
“那么好”他放开她“向我证明”
她看着外面的景色,笑了起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引诱他就已经引诱了他,“如何证明?”,她问,想着不应该让他这么快就如愿以偿。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让给我看看你的木腿接在什么地方”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低喊,脸色惨白,她并不是觉得这要求下作,而是她对这条假腿很敏感,只有她一个人碰过它。私下里,她象别人守护灵魂一样守护它。自己几乎都不对它瞧上一眼。
“不”,她说。
“我知道”他叽咕着坐了起来“你不过是把我当笨蛋在耍”。
“不是的不是的,”她叫“它接在膝盖上,只不过是这样,你为什么会想看呢”

男孩注视她良久,“因为,”他说“它让你与众不同,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坐那里凝视着他,不管是从她脸上还是她冷若冰霜的眼睛里都看不她丝毫为之所动,但她觉得自己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判定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率真,这个男孩身上有种超出智慧的本能,触动了她的真诚。
一分钟后,她沙哑着嗓子说“好吧”
好象对他彻底投降了,好象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跟着又奇迹般地在他生命里发现了。
他卷起她的裤腿,脸上露出敬意,毕恭毕敬地说“告诉我怎么能取下去再安回去”

她为他取下来又安了回去。然后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下来,“看到没?”他象个孩子一样高兴“我自己也可以!“
她笑“把它安回去”,她想到自己会跟他一起私奔,还想到每晚他会把腿取下早上再按回去。
他把它脚朝下立在她够不着的地方,说“让它在那儿放一会儿,你还有我呢“
她轻呼了一声,可他又开始吻她,没有了腿,她觉得自己完全依赖于他了。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终于她推开了他说“把它按回去”
“再等等”,他把他的箱子拉过来,打开,里面有本圣经,挖空了,里面放着一小瓶酒,一副纸牌。那不是普通的纸牌,每张背面都有淫秽图片。
“喝一口”他把酒瓶递给她。
她好象被催眠了一样,一动不动,再开口的时候差不多是恳求了“你难道不是,难道不只是个善良的乡下人?”
他说“这招对我没用”
她说“把我的腿还给我”

他一脚把它踢得更远了‘来吧,我们好好玩玩吧,我们还不太了解彼此呢“
“把我的腿给我”,她尖叫着想要冲过去拿,他轻易就把她推倒了。
“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了?”他一边把瓶盖拧上,一边皱着眉头,“你说过,你什么也不信的,我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她尖叫“把我的腿给我”,他一跃起来,把纸牌和酒都扔进箱子,然后抓住那只假腿,斜在箱子里,扔到圣经边上,用劲把箱子盖上,一把把它提起来从入口扔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他只剩下个脑袋露在上面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我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有一次我用同样的方法弄到了一个女人的玻璃眼珠。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胡尔加”
他叫完她的名字后说“你还不够聪明,我生下来就什么都不信"。


这故事是今天从奥康纳的书里看来的,周末愉快。

两种关系,两个故事——兰小欢

http://www.bullogger.com/blogs/shafa/archives/364414.aspx


两种关系讲我们日常要面对的冲突,两个故事讲世事皆常识,古代也不神秘。

关系一:快乐和真相。

美国电视剧《lie to me》里的主人公是个天才的心理学家,能洞悉世上一切谎言,他说过一句很有趣的台词:“truth or happiness, never both." (真相与快乐,不可兼得)

真相和快乐,在很多事上确不兼容。一个极端是借此认为"快乐"不过是因为无知产生的幻觉,懵懵懂懂,不值一提;另一个极端是拒绝事实和理性,”难得糊涂“。

我们曾学过的所谓的”唯物论“可能教坏了人的脑子,让人觉得”客观事实“总应该比”主观感受“更高级,所以”洞察事实“比”懵懂快乐“更值得追求。倘若真如此,汉语里就不会有”无知“的同义词”无邪“,英语里也就只有”ignorant“而没有”innocent“了。

事实和感受,理智和信仰,我们摇摆其中,力图平衡。


关系二:大款和帅哥

一个月薪三千的帅哥,虽然穷,但因为帅,可能很有女人缘。而一个中年大肚 秃顶麻子脸男,也可以很有女人缘,因为年入百万。平常人可能据此认为女人就爱钱,可在经济学家眼中,这“年入百万”和“月薪三千”的差距,恰恰表明的是在 女人眼中的“帅”的价值。因为如果女人就爱钱的话,那一个月入四千的中年大肚秃顶麻子脸男就能打败一个月薪三千的帅哥,这显然不是事实。换句话说,“帅” 非常重要,非常值钱,丑男要打败帅哥,收入要高出不止一点半点。但反过来讲,在吸引男人的竞争中,年入百万的丑女想击败月入三千甚至没有收入的美女,几率 却极小。

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dan arieley他们最近利用交友网站所做的实验说的就是这一点。当男人选陌生女人做约会对象时,其它条件一样,只是相貌和收入有别,那无论把丑女的收入调 高到多少,男人都依然会选收入低的美女;而当女人选男人时,丑男的年收入若比帅哥的年收入高出约18万美元时,女人会从帅哥转向丑男(注:这里帅哥的收入 也不少,六万美元)。18万美元在我看来是很大一笔钱,每年多18万,十年就多出180万美元来,”帅“确实值钱。

男女配对过程,复杂而精细。外貌智商情商财商人品都重要,是多方面的平衡和取舍,但外貌和收入是很有效的“第一眼”评价标准:好看的就是比难看的看着舒服,钱多的就是比钱少的能买更多东西,容易观测容易比较容易评判。

相貌和收入之间的取舍一般冲突激烈,所以电视速配节目吸引眼球。这类节目要好看,大致有两个规律:1,如果是女选男,那上场的男选手收入水平要拉的很开,帅哥没钱,有钱的长得一般;2. 如果是男选女,那上场的女选手相貌都高于平均水准,收入水平不太重要,可大可小。


故事一:上帝的神迹和狡猾的牧师

中世纪的欧洲,如果世俗的法庭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定案,可以交给教堂。当时 流行的观念大概是上帝可以通过教会来判定世人的罪。教会让嫌犯把手放入沸水中捞指环,如果捞完之后手臂没有灼伤,那就是无罪,否则有罪。当然也不一定非得 是沸水取物,还有用火烧什么的。这些过程英文叫ordeal.

据史料记载,很多当时走这套程序的人,并没被烫伤,而事后也往往被证明确实无罪,这看起来确实是“神迹”。

把手放入沸水,一定会烫伤,如果没烫伤,那水一定不是沸水,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推理。

但为什么教士们不把水烧开呢?

道理是这样的:如果嫌犯们相信上帝确实能用这套程序来甄别罪恶,那么真正的罪犯不傻,直接招供了就完了,何苦多受一道皮肉之苦呢?所以只有无罪被冤枉的人才会去走一道程序,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既然来试的人都是清白的,那教士自然也就不必把水烧开了。

这个游戏想要玩儿下去,必须有几个条件和额外的含义:第一是嫌犯必须相信这套程序,所以这套程序不会用在不信的人身上;第二是教士们必须时不时地把水烧开一次,烫伤一些人,否则久而久之,真正的罪犯也来试了,但这些只是偶然事件,大多数走这套手续的人都应该没被烫伤。

以上的条件和含义都有史料支持,这个故事很精彩,这个推理很过瘾。它来自经济学家peter leeson的最新论文《ordeals》.


故事二:神圣的祭祀和穷人家的孩子

殖民地时代结束之后,流行开了“文化相对主义”。大概是说各种文化,不管 看上去多么愚昧野蛮,都要放在该文化自己的环境中去理解和解读,它们都有各自的道理。这种看法当然总体来说不错,但走过头了会带来一些判断上的失误,会带 来不必要的神秘主义和理想化。比如今天很多人看西藏文化,总是很神秘,玄之又玄,我自己是不信的。

南美的印加帝国曾用活人祭祀,据说这一过程在该文化中极为神圣,所以用来祭祀的孩子都必须是“贵人”,是富贵人家甚至部落领袖的孩子,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够资格。

这些说法在我看来就很可疑,因为“虎毒不食子”,如果当上权贵之后还得把孩子拿出去送死,那这“权贵”有什么意思呢?

英国的考古学家andy wilson后来研究那些被当作祭品的孩子的遗留毛发,同位素分析发现这些孩子其实都是农民家的孩子,不过是在被祭祀前一年送给权贵人家,好好喂养一番,拾掇好看了再去当祭品。

这个故事是英国的考古学家timothy taylor在一篇小文章《the trouble with relativism》讲的,我愿意相信这个故事,类似于中国革命中的“广东人出钱,湖南人流血”, 更符合人性些。

Saturday 7 August 2010

英国十大儿童宣言

http://bulaoge.net/topic.blg?dmn=bonnie&tid=1715233#Comment

今天开会,看到了一则《英国十大儿童宣言》,写得很简单,
但是很实用。英国人用简洁的语言,告诉孩子十个基础常识。
宣言如下:

1 平安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2 背心短裤覆盖的地方,不许别人摸。
3 生命第一,财产第二。
4 小秘密要告诉妈妈。
5 不喝陌生人的饮料,不吃陌生人的糖果。
6 不与陌生人讲话。
7 遇到危险可以打破玻璃,破坏家具。
8 遇见危险可以自己先跑。
9 不保守坏人的秘密。
10 坏人可以骗。

最后一条,让我这个大人都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