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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4 April 2013

失衡的价值观-----洁尘

  这些年大家都在说教育的问题,说来说去,好像都说了白说。

  奥数被说了很多年了,2009年初夏,我所居住的成都市的教育部门还明令下文取消所有的奥数班。能取消吗?如果高考还是这样,那么,高升学率的名校就会继续存在,那么,想进名校的学生还是千军万马,那么,能指望名校造出另外一条独木桥择优录取吗?如果这个前提存在的话,谁能制止那么多奥数培训班?

  还有一个非常普及的东西,那就是才艺表演培训班,学唱歌,学舞蹈,学媚惑的笑,学性感的走路,学深情并茂地朗诵,学挤眉弄眼耸肩膀地主持节目。这是我经常看到的场景。因为工作关系,我每隔一个星期会去一个大楼,我要去的工作场所在5楼上,而2楼到4楼都有各种各样的才艺表演培训班。我经常看到很小的小孩在里面装模作样地表演着,他们的父母(大多是母亲),一脸欣慰地在教室的大玻璃窗外看着。也是堪怜为人父母心啊,如果孩子不是读书的料,那就得给孩子另外铺设一条“成功之路”。反正,就是要“成功”,如果不能耶鲁哈佛清华北大,那就要选秀选美超级女声。成不成是一回事,但先得朝着这些方向去奔着,奔不着再退而求其次。

  前些年有一次茶局,在座的有一位著名导演M。他说的一个事情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他被好些影视学院请去开过讲座。这些年影视学院特别多,基本上都是挂靠在某个大学牌子下面的独立学院,开设影视编导、影视表演、播音主持之类的专业。M说,有一次他去一家学院,给表演专业和主持专业的学生上课,学生们很踊跃,阶梯大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放眼望去——别说什么惊艳了,居然找不到几个模样齐整的,难道统统不走偶像派而是走实力派的路子?M导演当下痛心疾首,开场就大泼冷水,大意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吃表演和主持这碗饭的,应该先照照镜子,然后好好想想自己合适干点什么。都挤在这里来干什么?都决心当丑星吗?学影视,学费多贵啊,你们就这么做着当明星的白日梦拿着工薪父母省吃俭用攒出来的血汗钱,跑到这里来混?

  M导演说,我这话听起来不讲道理,怎么啦,只有漂亮的人才能当演员和主持人吗?这话正推反推似乎都说不过去。M说,他生气的其实不是学生们,青春期的孩子有幻觉,那是很正常的,他愤怒的对象是那些没有原则不负责任的办学者。M说,他算过,光是成都的影视学院或有影视专业的学院,就有八个。全国加起来有多少?   

  一般人都知道,就表演专业来说,万里挑一的是北电、中戏和上戏;主持专业的,最高门槛应该是在中国传媒大学。在此之外,再有几所教学质量不错的学校,就足以满足对表演和主持这类人才的需求量了。这些年因教育产业化诞生了那么多影视专业,为保证生源,入门的门槛很低,这是一个问题,出门后两眼一抹黑,就业抓瞎,又是一个问题。  

   办学者很可能言之凿凿地说,那是社会有这样的需求啊!你看看,有那么多渴望投身演艺圈的孩子啊!   

  这话也没错。存在就是合理的,这是市场经济的铁律。有需求,就有相应的供给。但关键是,这个所谓的需求,并不是真正的需求,而是被煽乎出来的一种幻觉。首先是明星的光环效应,有名则有利,而且,那份利之丰厚,非普通劳动者所能望其项背;另外,明星在当下还成为一个特权阶层,可以突破很多规则和原则,可以被虚化被放纵被谅解。于是,有了这样的一种示范摆在面前,整个社会从根上就开始“供给”了。从幼儿园开始,各种各样的才艺表演训练班就等着这些孩子们了,顺理成章的,各类影视学院也就应运而生。  

   家长们有什么错?就普通的家长而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功耀眼锦衣玉食,是很能被理解的为人父母的心态,而他们看到的这样的范本就在演艺圈。孩子们有什么错?演艺圈生活的丰富性和戏剧化,更对青春期孩子的口味,何况还有那么多一夜成名的幸运儿的故事摆在他们面前,下一个幸运儿也许就是自己?!孩子们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  

   要捣这个畸形繁荣的全民娱乐化的根,从哪里入手?一方面可以说,媒体起了很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媒体的娱乐化八卦化,把大众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明星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过着那么轻松又那么富足的生活,那你怎么能阻止一对普通的父母想把自己的孩子往这条路上送?但媒体也说,媒体做了什么?这些内容不过是为了满足民众对明星的消费心态,媒体不过是起了该有的报道作用罢了。  

   根子还是在当下社会的价值观上。说来好像社会越来越开放,选择性越来越大,自我实现的途径越来越多,但这个社会从方方面面一起合谋在制造一种平面化和单一化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归结起来就是:名,利,权。这三者交汇融合,互相帮衬,共同构成当下的“成功人士”的核心元素。   

  一个人的生命意义是什么?一个人究竟应该追求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和生活质量?现在,“社会”这东西告诉你:你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住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喝什么样的酒,你得从事什么样的体育运动,得去什么样的地方休假……你才是“成功人士”,你只有成为这样的“成功人士”,你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

  我认为,当下失衡的教育,源自当下失衡的价值观。但要说后者的成因,那就更复杂了,更一言难尽了。

写作的用处-------南桥

学校一创作班老师让我过去谈谈写作,学校很多人知道我经常写东西。在美国,靠写东西当职业或者副业的,不管你是给某公司写文案,还是在家搞创作,不管你是写虚构作品,还是写非虚构,都可以称作“作家”(Writer)。在我自己的印象当中,作家通常是写虚构文学的,而这方面我写得极少。偶然有人称我为“作家”,我都觉得需要回头看看,不知所指为身后谁人。 老师请我去,是希望我能给一群学生带来一些启发,好去开启自己的写作道路,看看有什么职业适合写作。我走过的路,不过是本本分分读书升学,最终出国留学,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去张望,并通过跨文化的生活,反思自己人生里曾有过的假设。如果一个人的经验可供复制的话,他们应该去中国,应聘当安庆师范学院网络中心的工作人员。由于环境语境和语言的不同,我不知道跟美国人讲我的写作,对他们能有什么用?我总不能推荐他们去给《南方都市报》写专栏。 虽然过去我试图从种种角度去分析文学的功用,最终我还只能说,这种话懂得的人你根本不用去说,不懂的人,你说了也没有用。按世俗的观点来说,写作基本上是没有用的。前年回国在老家,我和一友吃饭。我带了一本自己出版的书,并恭敬地签名,赠送给他。他感谢之余,饭局上也爽快地告诉我,你不要老写这些东西,而应该设法把你的亲戚朋友给弄出去。 从写作到做蛇头,这个职业转换的跨度还是挺大的,恐怕我做不来。不过他的话我听了很惭愧。他所击中的正是文化人的一个软肋。我们虽然屡屡希望通过自己的文章产生社会影响,真正能有什么影响,甚至说能不能自己救自己,都很难说。这年头作家家里被强拆,自己四处呼吁但是毫无办法的例子多得是。迄今为止我的写作带来的最大的“社会影响”,是有一篇文章,触动了某一个小伙子,他说他要把自己的私藏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老婆。影响不到,一定是火候还不到。怎样才会有更大影响呢?那得使劲写,不成功则成仁,反正都已经上了这贼船了,不知道对岸是什么,但是回头也没有了多少留恋。我虽然没有带来巨大社会影响,可也没有把人带坏。 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是不在乎有用无用这个话题的。奈保尔写起非洲来可谓入木三分,什么毛病他鞭辟入里,可是看到的只有问题,他没法也没有提供答案,他也不去装着自己知道答案的样子。作家迈娅·安琪露(M aya A ngelou)曾称:鸟放声歌唱,不是因为它有答案,而是它心中有歌。 人心中有歌的时候,是不吐不快的,管它能解决什么问题。这么一想,除了文学之外,世界上对我们人类没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帕瓦罗蒂的歌声,梵高的绘画,清晨的露珠,雨后的彩虹,老人的牵手,婴儿的欢笑,这一切,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