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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30 October 2009

在新浪被删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乡

最近乡愁好像有小规模泛滥的样子,刘原在写,韩松落常常提到,柏邦妮也在写。
松落的故乡很美,我问自己:如果我的故乡有那么美,是不是也会有那么多的怀念?
邦妮说她的故乡一直没发展起来,安静舒缓单调,是那种每个人认识每个人的地方。我想,如果我的故乡,没有发展到像现在这样到处花枝招展崭新新亮堂堂的样子,如果那些多年前的老河堤老学校老渔塘还在的话,也许我也会记得更多?
最戏剧性的要数刘原,这个多年前写过《丧家犬也有乡愁》的人,前不久还在写此生就愿老去在那个有青山绿水的地方,不料一番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就挥霍完了所有感情”。

看得多了,不由得也想起我模糊的故乡。
我甚至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生理意义上,那是我出生的一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城,上大学前和毕业后,加起来住了也有差不多二十年,最重要的是,我的妈妈还住在那里;
官方文件上,也就是户口本的籍贯一栏,写的是南宁,那是我父母的根,所有亲戚都在那里,我读过几年书的地方;
但感情上,最接近的却是广州,那里有我几乎所有的朋友,有我平淡的忙碌的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见过一些世面,从很懵懂长成不太懵懂的样子。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从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出走,在一个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里独自过日子。一个人浮浮沉沉,也看着身边的人浮浮沉沉挣扎聚散,因此不好意思抱怨些什么。有的人很辛苦的或是很幸运的就此扎下浅浅的根来,没有狂风巨浪一时半会也翻不了,而更多的人始终如浮萍般飘着。他们也常在节假日里一年回一两次故乡,因为父母仍在那里。而除此之外,他们,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这一代人,不像写《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龙应台,他们和他们父母那一代的乡愁,来自那个一九四九后就不能再回去的地方。在战火纷乱的动乱年代中,在一辈子不得再见的绵长思念里,在一代人向下一代人转述的家族故事里,慢慢发酵涨大成一团越来越深的迷雾。故乡,对他们而言,生理距离很远,心理距离却很近,所谓咫尺天涯:一离开,就永无归期;一回首,已是百年身。对这一代人而言,故乡,永远是传说里的那个样子,永远浓墨重彩,怀念专用,感怀身世专用。

而像我这样的人,却不知道乡愁何来。在中国,小城市,中城市,大城市之间的差异,并不如城乡般显著,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没有悲怆的时代大背景,是我们自己选择了离开,是我们自己选择了在一个随时可以被淹没的大城市里过活。没有任何人强迫,最大的动力只是生存压力,和青春梦想甚至也关系不大,甚至每一次离开都不过正好是下一个地方有较好的工作机会而已。从生理距离来说,哪怕是地球的两端,也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绝大部分人都随时可以回故乡作一个短期探访,再加上有万能的互联网,天涯不过是咫尺。矫情一点来说,这就是生活在别处,早已把他乡当故乡。

另外,我也并不觉得大地方人情淡厚人事复杂,也不认为小地方人情浓厚,这世上没什 么伊甸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你在哪里,甚至不管你是什么人种肤色国度。如果有,那也是你自己的记忆在无意识中不自觉地加了不少粉饰而已。

想起在这里见过的人,一拨拨的年轻人涌向伦敦这样的大城市,但其中的大部分在结婚生子后最迫切的念头却是在乡下买房子安顿下来让孩子慢慢长大---这和乡愁无关,和安全感有关。
想起见过的一个调查报告,说是在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日本(最新的调查是广州老城区越秀的人口密度已超过了东京)东京圈里住着全日本十分之一的人口,而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问起他们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生活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和发展机会”----他们会有乡愁吗?我想顾不上吧。

如果你不是巴基斯坦人,如果你不是犹太人,也不在任何一个经历过或正在经历着动乱战争的国家,也正好不是有潜质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那恭喜你,免去乡愁的苦。而且我深深怀疑:就算是全世界都为之感怀身世过的吉普赛人,他们自己也并不太怀念那个传说中的从未到过的故乡。

我看老大同学也没什么乡愁,他出生后搬了四次家,常听说他提起的也不过是其中一幢特别有特点的都铎房子,并不是那个村庄,因为这个村庄和那个村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在瑞士过了多年,因为我,回到这里,常常跟我提起那里的美景和人情,信誓旦旦说有一天要回去。是,回去----仿佛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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